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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留守老人生存状态调查:怕生病怕过节怕花钱

王兆锋 孟昭福 报道  聊城大学的学生来向逯焕斌请教八角鼓的弹奏技艺,让逯焕斌很高兴。

                       聊城大学的学生来向逯焕斌请教八角鼓的弹奏技艺,让逯焕斌很高兴。

  全国留守老人今年将突破一亿,大部分在农村。在“家庭养老”的传统模式下,子女是农村老年人晚年生活的重要保障。然而,随着近些年农村青壮年劳动力的大量外流,家庭养老的基础受到了动摇。

  农村留守老人有三怕“怕生病、怕过节、怕花钱”。张诗庄村有70多位60岁以上的老人,他们要是患个急病,连找个年轻人送医院、照顾的都找不到

  有子女的农村留守老人不符合进敬老院的条件,一下掉进了家庭养老和政府养老的空当,而把他们都推给民办养老机构也是不现实的,这在各地都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

  村里自建敬老院,后续运转是大问题。孔堂村20多位60岁以上的老人在村里的老年公寓集中居住,村里聘不起护士、厨师,只能让老人们自己照顾自己。

  聊城市东昌府区是全国种粮大县之一,全区农业人口70多万人。近年来有18万青壮年外出务工,有近9万名60岁以上的老人留守在农村。东昌府的现状,是我省乃至全国很多农业地区的缩影。记者在该区深入采访,发现当前农村留守老人的生存状态已到了令人堪忧的境地。

  孤独地守望家园

  4月4日一早,在东昌府区道口铺街道高马村,81岁的马兆令起来做早饭。煮点面条,打2个鸡蛋,切点香菜,一顿饭就打发了。“一个人好凑合,中午就炒点土豆、萝卜,喝完胡辣汤,吃个馒头;晚上烧点稀饭,吃中午剩的菜,有时候干脆就不吃晚饭了。一月花不了100元。”马兆令说。

  剩下的面条汤水喂狗。院子里的大花狗见了主人,尾巴摇得欢。马兆令拍拍狗的脑袋,有些伤感地说:“一家七八口人,孩子们都在外面打工,几个月回来一次。就我自己在家,只有这条狗和我作伴了。”说着,他掏出一个手绢擦泪。

  马兆令住在临街的一间房子里,摆着一张八仙桌,一张单人床,一个破旧的彩电,上面蒙着一层灰尘。看电视是马兆令的主要消遣。墙上贴着马兆令写的毛笔字。“我写毛笔字几十年了,现在眼睛不行了,戴550度的老花镜,再加上放大镜,才能看清写,写不好了。粗细看着正好,实际上写细了。”

  马兆令的颈椎不好有四五年了,经常头晕、腿没劲,在进行针灸加贴膏药治疗。他担心的是晚上如果有了急病,没人送医院,“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吃完早饭,马兆令推着一辆旧自行车,到父母坟前上坟。濛濛细雨中,在父母坟前,他又一次落泪了。烧完纸钱,他指着麦田说:“家里还有四五亩地,前几年我还能侍弄地,现在我也干不动活了,浇地时就来看看垄口。”

  在东昌府区梁水镇张诗庄,69岁的江庆文说:“孩子在延安打工,离得远,俺老两口就怕生病,把孩子叫回来,怕耽误他的工作。有个头疼脑热的就硬扛着,实在受不了再找邻居帮忙。我患有脑梗塞,老伴有脑血栓,风湿性关节炎,平时就老两口互相照应着。农村留守老人有三怕‘怕生病、怕过节、怕花钱’。”

  张诗庄党支部书记江崇峰说:“俺村533口人,200多口子出去打工的,干农活的只剩下老年人了。村里有70多位60岁以上的老人,他们要是患个急病,连找个年轻人送医院、照顾的都找不到。集体没有积累,从物质上给老人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搞文体活动搞不起来,给80岁以上的老人每年发10斤鸡蛋,已是尽了最大努力了。”

  居家养老模式亟需改变

  东昌府区老龄委主任丁辉介绍,在家庭养老的传统模式下,子女是农村老年人晚年生活的重要保障。然而,随着近些年农村青壮年劳动力的大量外流,外出子女无法为留守父母提供经常性的照料和关怀,一些外出打工的子女又面临着工作不稳定,收入不高的问题,对于赡养老人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家庭养老的基础受到了动摇。

  单一的“家庭养老”已不适应农村的变化,但新的养老模式还不健全,这是各地一个普遍性的问题。在东昌府区,政府投资建设了6处乡镇中心敬老院,1处爱心福利院,但只承担照顾、供养农村鳏寡孤独老人的责任,对有子女的农村留守老人来说,不符合进敬老院的条件。由于大部分农村没有集体积累,无法在村里为留守老人建敬老院,即使建起来,因为没钱,后续的管理、运转费用又是大问题。

  民办养老机构能否解决农村留守老人的养老问题?东昌府区有13家民办老年公寓,来自农村的老人很少。在桃源山庄老年公寓,经理许清玉说:“现在我们这里有65位老人,农村老人只有20位。农村老人不进老年公寓,一是思想观念转不过来。二是经济问题。每月费用需要800元乃至更高,如果孩子不出这个钱,靠老年人自己很难负担。”

  从民办养老机构自身来说,发展也面临制约。记者调查发现,民办养老机构多是租赁地方开办,档次不高,只能解决老人的基本养老问题,保证吃饱、穿暖、住好。娱乐、休闲、交流等精神层面的需求很难满足。

  张诗庄党支部书记江崇峰建议:在村集体经济条件许可的情况下,结合新农村建设,可以在村里建起老年公寓,产权归集体,将村里的老人集中起来居住,可以相互聊天、相互有个照应。

  东昌府区柳园街道孔堂村,2003年就在村里建起了老年公寓,60岁以上的老人免费居住,并每月发50元的生活费。村文书孔令臣介绍:“村里有20多位60岁以上的老人在这里居住,生活自理,村两委干部轮流在这里值班。我们曾经尝试过办食堂,运转了几个月就不行了,没钱。烧锅炉供暖,烧不起,也停了。我们估算了一下,如果聘护士、厨师,按正规老年公寓的模式运行,一年至少需要10万元,村里负担不起,只能让老人们自己照顾自己。”

  78岁的逯焕斌,已在这里住了10年。他是聊城曲艺八角鼓的传人,聊城大学的学生有时来找他听八角鼓,让他觉的很充实。逯焕斌的房间里,锅、碗、瓢、盆、菜板等生活用品凌乱地摆放着。他的老伴在院子里做晚饭,烧捡来的柴禾煮粥,不炒菜了,晚饭吃馒头就豆腐乳。“就一个小锅,熬粥不炒菜,炒菜不熬粥。我没有对头牙了,硬菜咬不动,有点臭豆腐、豆腐乳就行。”逯焕斌咳嗽着说。

  孔令臣说:“俺村在2004年,60岁以上的老人不到30位;现在有46位,村里的老人越来越多,村办老年公寓是农村养老的方向。村里办老年公寓,有扶持政策,但执行时缺少连贯性。我们想吸引社会资金高标准改建老年公寓,向社会开放,增加收入,形成良性循环,但不知道如何跑手续,卡住了。”

  多方互动呵护留守老人

  为了农村留守老人“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老有所乐”,东昌府区进行了探索。

  在朱老庄镇南杨集村,70多岁的留守老人杨继昌,来到村养老保险信息自助服务终端系统前,拿卡往“POS”机上一刷,他本月的60元养老金便取了出来;他把手掌在信息平台上轻轻一放,自己的养老保险信息一目了然。他高兴地说:“养老金随到随取,这些钱基本够花的,能多买些肉蛋吃了,不用给孩子伸手要了。”

  2009年,东昌府区成为全国新农保首批试点县区,并将银行服务终端直接设在了村里,设立了875人的村级协理员队伍,给老人提供新农保领取等各方面的帮助。新农保虽然保障水平还比较低,但已能解决农村老年人基本生活问题。

  “收缩压:160,舒张压:105;血糖:8.7……”在道口铺街道卫生院,打开高马村村民高文国的健康档案,只见血压、血糖、甘油三酯以及胸电图、脑电图等各项检查结果清清楚楚。“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医生说了,幸亏发现得早,还好治疗,这卫生院给俺免费查体真是太好了!”72岁的高文国,拿着自己的化验单说。在东昌府区,在新农合全覆盖的基础上,凡是60岁以上的农村老人,都能够接受免费的体检服务,检查之后的数据,都会建立一个详细的健康档案。老人一旦有个头疼脑热,都能有据可查,并得到及时的治疗。

  如何能让留守老人有丰富的精神生活?“生活幸福喜洋洋,小康路上笑哈哈;二层小楼宽敞亮,笔直马路洁净美……”每当夜幕降临,梁水镇冯庄村文化大院里灯火通明,20多个留守老人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倾听村里豫剧团编唱的段子。

  该区建设了240多个农村文化大院,120多个农家书屋。同时积极组建文艺队伍,成立了作家、书画、民间艺术等8个协会,目前全区农村有400多名“乡土艺术家”、263支文艺队,其中留守老人占到60%以上。

  如何对农村留守老人进行日常照顾?城市社区的日间照料中心的做法可资借鉴。高唐县鱼丘湖街道蓝山社区,于去年11月,建立了“空巢老人日间照料中心”。该中心设施齐全,可为老人们提供集保健、学习、健身、娱乐、休闲功能于一体的全方位服务。社区工作人员每天都会早早地来照顾老人。同时,社区还成立了志愿者队伍,经常来陪老人聊天,提供医疗帮助和康复护理等。40多位老人天天在这里乐呵呵的。

  有条件的村可以建立类似的日间照料中心,对留守老人进行照顾。丁辉认为,未来农村社会保障体系应该建立在家庭、村(社区)、政府三方面互动合作的基础之上。政府应当担负起建立和完善农村社会保障体系、培育村(社区)组织,协调村(社区)和家庭建立多元合作的养老保障体系。让留守老人安度幸福的晚年。

  采访手记

  记者老家在郓城农村,老家邻居大爷大娘的境遇让人唏嘘。他们的孩子在外面打工,夏天,70多岁的大爷在玉米地干活,中暑,热死在玉米地了。他一辈子没到20里外的县城去过一次,没吃过烧鸡,没参加过酒席。冬天,大娘下午在街头给人聊天,傍晚回到一个人的家中,坐在椅子上就再也没起来,第二天上午才被人发现。穿寿衣时,连双不烂的袜子都没找到。

  也许这是特例,但农村留守老人的生存状态确实应该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在桃源山庄敬老院采访时,轮椅上的74岁的李大爷不能说话,紧紧拉着记者的手不松开,眼睛直盯着记者,想说什么说不出来。他的老伴苏大妈流泪说:“他是怕再回到农村过受冻挨饿的日子啊!”

  马兆令老人最爱写的是“福”字,他说:“期盼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睦睦地过日子。”这是广大农村留守老人的希冀。我们的城镇化战略,要把农村包括留守老年人在内的相应的问题从战略上制度上进行安排,让他们安度晚年。